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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历十五年自序

黄仁宇 / 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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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书的英文版书名为“1587,AYearofNoSignificance”,作者的署名为RayHuang,1981年美国耶鲁版。初稿是用英文写的,写成于向国读者之忱,乃由笔者本译为中文,并作某些修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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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明史趣,说。1959年,在密支学历史系读书,选定了“明代的漕运”作为博士论文的题目。这研究了5年。论文完成,算是对明代的财政税收制度有了知半解,然而遗留的问题仍然少。为了解决自己的困,并图对明代的财政与税收窥其全豹,乃开始收集材料,撰写“TaxationandGovernmentalFinancein16thCenturyMing-China”书。当时正值台北影印版了《明实录》,此书为明代史料的渊薮,自然在所必读。全书133册,又无索引可资利用,所以只好着头,在书之余每周阅读册。这走马观式的阅览就去了两年半。除此而外,参考奏疏笔记、各地方志,搜寻国外有关的新旧著作,费时更多。此书从计划撰写到杀青定稿,历时7年,1974年由英国剑桥版。

结论从材料中。多年以索于材料之中,对明史中的若方面形成了自己的初步看法,开始摆脱了云亦云的束缚。这些看法容或有所当,但多少总可以有助于学术界的探讨。

比如,去关于明史的叙述,几乎无有“税重民穷”的说法。如果意在说明当的官僚贪污百,无的百姓被摊派的赋役重,富者愈富,贫者愈贫,这可以言之成理。是认为全国税收总额而导致百姓贫困,则与事实有所入。16世纪末,全国田赋额最重的为南直隶苏州府,约占农村收入的20%。此外各府县般都在10%以,其中又有重的同,山东曹县全县的赋役约占农村收入的9%,去苏州远的溧阳县,形就更为奇怪,约在1~5%之间。以总额而言,17世纪末期的英国,为500万,税收每年竟达700万英镑,折约银2000余万两,和为30倍的中国相埒。据此而作步探索,可知“民穷”的本原因在国家的赋税重,而端在法律的腐败和政府的低能。国家的税率低,受惠者并非农民,只是鼓励了小地主加重剥削以及官僚乡里额外加征。

中国幅员广形复杂。明朝采取严格的中央集权,施政方针着眼于提倡扶助先的经济,以增益全国财富,而是保护落的经济,以均衡的维持王朝的安全。这种形,在世界史中实属罕见,在中国历史中也以明代为甚,而其始作俑者厥为明太祖朱元璋。例可以作为管中窥豹。洪武二十年(1388),朱元璋自指示,让民纳税实入仓库,直接供应于军士的家,军士则再发给军饷,并规定先在应天府派若税民,和金吾卫的五千军士对。试验年以,朱元璋认为成绩良好,乃通令全国施行。这办法之脱离实际,窒碍难通,自待言而自明,于是只好虎头蛇尾,销声匿迹。这种安排虽然再执行,但与之相适应的其经济措施,则依然危害极。如果军需税收总收总发,国通通讯必然相应而有较步,次之则银行业、保险业就会应客观的需而产生,商业组织和法律也会有所发展。各地区既互通有无,以就可以分工作,各按其本地的特殊况而发展其生产技术。西欧各国在14世纪已经朝着这方向本在德川幕府末期,亦复如是。而明代的财政税收制度则和民间经济的发展相脱节。万历二十年(1592),北京的宛平县知县沈榜声称,每年向27个同的机构款,总数则银2000两。与此相似,全国布了这短距离的补给线,此彼往,侧面收受,既无架构,而提的统计数字,经常为文,以致发生了述税率参差的现象。这种维护落的农业经济、愿发展商业及金融的法,正是中国在世界范围由先的汉唐演为落的明清的主原因。1972年,去英国剑桥,参加李约瑟博士主持的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的工作,历时年,兹又几次有机会旧地重游,向李公学习。述看法,们已写为“TheNatureofChineseSociety:ATechnicalInterpretation”文,曾在罗马和港两发表。李公1974年4月30港演讲,也以此文为讲稿,节译为中文,刊载于港的《七十年代》杂志。

们也很难同意这样种看法,即认为在明代万历年间,中国的封建经济已向资本主义经济展。资本主义是种组织,种系统。即马克思在《资本论》第二卷中论述资本主义的流通方式,其公式亦为C-M-C,即商品(Commodity)换为货币(Money),货币又再换为商品,川流息。但是货币是种公众的制度,它把原属于公众的权授予私。私资本积累愈多,它纵公众生活的权也愈。同时,商业资本又是工业资本的先驱,商业有了充分的发展,工业的发展才能同样地增。这是欧美资本主义发展的特征。中国的传统政治既无此组织能,也决愿私财富扩充至易控制的地步,为王朝的安全之累。

明代张瀚所著的《松窗梦语》中,记载了的家以机杼起家。中外治明史的学者,对这段文字多加引用,以说明当时工商业的步及资本主义的萌芽。其实阅全文,即知张瀚所叙其祖先夜梦神授银锭、因以购机织布云云,乃在于宣扬因果报应及富贵由命的思想。姑论神授银的荒诞经,即以锭银而论,也足以购买织机,所以此说显然能作为信史。同时代的书法家王世懋,在《二酉委谈》中提到江西景德镇烧造瓷器,光烛天,因而称之为“四时雷电镇”。当代好几位学者据此而认为此即工业超时代发展的征象。实则王世懋的本意,是在于从堪舆家的眼光发,当地居民穿凿地脉,以致没有登科中举;而时局靖,窑三月,即立竿见影,有名秀才乡试中试。

如是等等的问题,其症结到底何在,这是研治明史者所认真考虑的。笔者以为,中国二千年,以德代替法制,至明代而极,这就是切问题的症结。写作本书的目的,也重在说明这看法。这看法,在拙著《财政史》中已肇其端。本书图使历史专题的研究众化,因而采取了传记的铺叙方式。书中所叙,妨称为失败的总记录。因为叙及的主,有万历皇帝朱翊钧,学士张居正、申时行,南京都察院都御史海瑞,蓟州总兵官戚继光,以知府分挂冠而去的名士李贽,们或败,或名裂,没有功德圆。即使是侧面提及的,如冯保、拱、张鲸、郑贵妃、福王常洵、俞猷、卢镗、刘(纟廷),也统统没有好结果。这种形,断非个的原因所得以解释,而是当的制度已至山穷自天子,至庶民,无成为牺牲品而遭殃受祸。

提之,对历史评论,就难免有与国外明史研究专家有入之。例如万历皇帝,历均以为昏庸,读者在读毕本书以,也许会认为笔者同这位皇帝。如果真有这样的批评,笔者将拟多作无益的辩解。因为本书论述万历,本在于说明皇帝的职位是种应社会需而产生的机构,而每个皇帝又都是个个。又比如海瑞,这也是个容易惹起是非的题目,15年段公案,至今们记忆犹新。在本书中专设海瑞章,并在这段已经了结的公案再画蛇添足,而意在向读者介绍当地方政府的些形。有关16世纪地方行政的资料多,沈榜的《宛署杂记》所载,为京师的形而非般概况,顾炎武的《天郡国利病书》于琐,唐鹤征的叙南直隶、归有光的叙浙江县,也都有欠完整。相形之,海瑞的遗墨,涉及当地方政府的各个方面,最参考价值。研究海瑞其其文,可以使们对当形有更的了解。当然,问题还远止此,比如何以万历的立储问题业已解决而争执却断?何以岛国本可以侵犯中国而中国却能远征本?何以当的西欧已经用器改战术而中国还在修筑万里城?何以都说海瑞是好官而偏偏屡遭排挤?这些问题,无疑和述总的症结密可分,然而却各有其特殊的原因。笔者写作此书时,虽已同于去的暗中索,但笔时仍然颇费踌躇。书中所提的答案,均属得之见,敬请读者批语指正。

中国的去,忌特多,所以说话作文时有隐晦,或指彼而喻此,或借古以讽今,这在明朝更为惯技。本书论述明朝时事,举凡有所议论臧否,都是针对16世纪的历史而发的。如果对今今事有所议论,自当秉笔直书,决愿学明朝的办法,否则就是违反了自己写书的目的。当然,另方面,以古为鉴,今也未尝能得到若启示。这本《万历十五年》,意在说明16世纪中国社会的传统的历史背景,也就是尚未与世界流冲突时的侧面形。有了这样个历史的失败,就可以保证冲突既开,恢复故决无可能,因之而给中国留个翻天覆地、彻底创造历史的机缘。

本书由英文译为中文,因为国况的差别,加之所译又是自己的著作,所以这翻译实际种译写。笔者离祖国已逾30年,很少阅读中文和使用中文写作的机会,而30年的祖国语言又有了少发展,隔更多。幸经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沈玉成先生将中文稿仔阅读,作了文字,又承中华书局编辑部傅璇琮先生关注,经常就各种技术问题与笔者书函磋商。所以,本书与读者见面时,文字方面已较原稿流畅远甚。其有创意遣辞方面妥,当然仍应由笔者负责。又,廖沫沙史为笔者年时的患难之,蒙在百忙中挥翰题签,为本书生少。谨此并致衷心的谢意。黄仁宇1981年1月于美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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